青苹果糖糖

八妹（震霆）

二月风铃师:

八妹很美。

江湖上流传着八妹的传说，传说武林盟主为八妹弃了盟主之位，魔教教主为八妹发了狂。

八妹只是淡淡看着，一个个赴汤蹈火。

她微微勾起唇角，说，好笑极了。

 

我第一次看见八妹是在龙泉山庄，龙泉山庄的温泉是中原一绝，我慕名已久，冬日傲寒，我偷偷潜入，看见八妹。

从此天地间，只有一个八妹。

我道八妹不知我是偷偷潜入龙泉山庄的不速之客，我道她以为我是龙泉山庄的座上客，见我锦衣华服，又偷学得翩翩公子作风，便当我是好人。只是掩了口，回眸轻笑，一双眼睛碧桃花似的，江南所有的春色都在那双眼里。我心驰神荡，明白何为烽火戏诸侯，千金为一笑。

 

她明明没有对我笑。

 

后来我知，八妹和沈炼一起来山庄做客。

沈炼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。

可好像谁都知道，八妹不会嫁给沈炼。

八妹是最自由自在的，八妹怎么会嫁人。从江湖众口相传的故事里，没有人会想八妹将来相夫教子的模样。

况且沈炼是官府的人，只是因为从小两家玩笑似的指腹为亲，才使得有这么一个玩笑似的婚约存在。

可是谁都觉得也只有沈炼和八妹最般配。

好像这是约定俗成的，最腥风血雨的那个人将在漩涡中央，风雨不动，她最终将归隐田园，相夫教子。江湖属于八妹，八妹却不属于江湖。

 

我十分羡慕沈炼。

 

八妹更衣，邀请我随同她一起拜见龙泉山庄的老夫人，我告诉她，我真实的身份见不得光，我是潜入龙泉山庄的小偷，我罪大恶极，尤其沈炼，他见着我却抓不住我把柄，简直恨我。

八妹轻轻笑出声，哦，那你便是杀手一剑罢。

我讶然。

八妹在水池边，侍女伺候着梳发，那天她梳了丫髻，仿若十三四岁少女。她说，我还知道你的名字，但是你不愿意说，我便不会说了。

 

我不愿意说我自己的名字，因为这个名字里面有太多的恩怨，太多的仇杀。这个名字让我被迫成为杀手，我只留下姓氏，来使自己不要忘记往事。

毕竟世人多健忘，我不可免俗。

天子大赦天下，便教人忘了曾经血流漂橹，山河震怒。

 

那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，我不知道八妹如何知晓。

想来也是，她素来在江湖中烟视媚行惯了的，自然也不会是普普通通见不得刀枪打杀的官小姐。江湖事她知晓一二，想来不是难事。

我于是不再拘谨，告诉她，难得一见八妹，果然名不虚传，众生为之倾倒也不为过，是缘分，愿送八妹一个人情，又身无所长，愿效犬马之劳，任何八妹不愿见到的人，小可都愿为八妹分忧解难。

 

八妹道，沈炼有一把绣春刀，你知？

我知。

八妹道，除此绣春刀，沈炼另有一把刀，你可知？

我不知。

八妹道，那是一把平平无奇的刀，却是一把杀人刀，刀口上有近百人的血，都是沈炼化名金焘年时所用，你可知？

我瞠目，我知金焘年，江湖中的侠客，杀人，杀一切可杀之人，他心狠手辣，嫉恶如仇，我常担心此人会同我对决，却不想，此人便是沈炼。

八妹继续道：沈炼痛恨这个世道，他自幼习武，师承大家，他父亲让他入了官府，他本人却是更加厌恶官场，机缘巧合之下，他得到这把杀人刀，化名金焘年，行走江湖。

 

原是如此。便也怪不得他不杀我。

江湖好儿女，原是我错怪他，金焘年行踪神秘，捉拿我一个小蟊贼自然不在话下，是他放过我。

不禁后背隐隐潮湿，幸而我平日不做打家劫舍滥杀无辜的事，小小蟊贼，何足挂齿。

八妹笑意浅浅，唇角开三春桃花，道：公子怕了？

我道，自然。沈炼不足为惧，金焘年却不可小觑。

八妹便有些伤感，道，这么说，公子便是不愿帮我了。

我道：八妹要我帮什么？

 

八妹摇着杨柳小蛮腰，似西湖边上修行千年的白蛇，她眼波妩媚，真好似动情又真不懂情的素贞。

我暗自诧异，她已轻轻凑近我，蛇信子一样，她气息微微，吐气如兰，她说，公子，带我私奔吧。

然后我略微抬眼，就看见沈炼，一脸铁青，立在她身后。

他很冷，很冷很冷。

我的手搭在八妹的腰肢上。

 

沈炼不肯和八妹退婚，于是八妹真的和我私奔了。

不如说，我被逼着带着八妹私奔了。

料我多大胆，敢带着堂堂相府千金，沈炼之未婚妻，人人求不得之八妹出逃？

我贪生怕死，畏惧金焘年和他的绣春刀，八妹却泰然自若，她笑，你怕什么？原来你也害怕？

我当然怕。

八妹正色道：他不会杀你，他甚至不会伤你。

我疑惑。

她淡淡道：我就是讨厌他这一点，我宁愿他杀了你呢。

我缩了缩脖子。

她又轻轻笑了笑，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人很奇怪，人人都觉得我会嫁给沈炼，可是我却偏偏最不想嫁给他了。

我问八妹，你喜欢，唔，你喜欢沈大人么？

八妹眼睛亮晶晶，喜欢。

八妹道，人人以为我逃婚是因为不喜欢他，可是我喜欢他，比谁都更加喜欢他。但是，一想到嫁给他，我就不高兴。你看吧，我捉摸不透他，我和你私奔，他竟不杀你。我真生气。

我再次缩了缩脖子。

 

八妹很快厌倦了，所谓江湖游侠的生活并不如意，她有一张绝色的脸，自然走到哪里都无法得到安宁。更何况沈炼一直跟在后面，我也渐渐力不从心。

纵然她给我惹来许许多多的麻烦，可是，她是八妹呀。

八妹于是又离开了。这次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要离开的消息，她只是给我留了一张字条，说她去白马雪山，不要告诉任何人。她说她告诉我，是觉得不应该让我有负罪感。

我哑然失笑。

她像一只自由的鸟。

 

你问后来的事。

年年岁岁花相似，岁岁年年人不同，没有八妹，还有九妹，十妹，可是各花入个眼，我只喜欢八妹。

 

我没有再见到八妹。

 

最后我老了，在客栈打尖，要了一碗温热的黄酒，慢慢就着鸭掌。我想起以前，我还意气风发的时候，常要了一壶竹叶青，要牛肉，慢慢地喝着。

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。江湖还是江湖，但江湖已经不是我的江湖了。

我坐在楼上，靠着窗，洞庭湖很美，我看见一叶小舟，舟头立着一对夫妻。那做丈夫的站在那女子后面，似乎那女子在同他置气，他好脾气地哄她，一定要给她系上披风。是了，船头风大，那女子看起来十分单薄，绰约风姿，十分像我一位故人。

像八妹。

这是好早以前的一篇啦。